边境民风始终要比京城更为粗犷,男女们出了家门,参与到灯会里,可不像京中只会走走逛逛。他们甚至自发聚集起来,瞧着石头、竹竿,打起节拍跳起了舞。徐奕清确实第一次见这种热闹,目光难免在跳舞的人群里多停留了一分。

“你知道我为何带你来看灯会?”萧靖宥突然转头问他。

不等徐奕清回答,醉意未消的少女就扬起了张扬肆意的笑容,突然凝了气,朗声道:“可有兴元县过来避难的?”

周围骤然安静下来,灯火之间,原本刻意避让萧靖宥的百姓,更加清晰地看见了在灯火之间的红衣世子。一开始,没人说话,直到有一位妇女抱着孩子上前,声音激动地喊了声:“世子,真的是世子!”

人群这时候才沸腾起来,枭卫眼疾手快地在旁边围成了小圈,将人群跟萧靖宥隔离开。

徐奕清微微皱眉,拉住萧靖宥的袖子,低声道:“你疯了!快走!”

这里可不比兴元县战后,谁知道人群里藏着什么不安因素。

萧靖宥却不为所动,下盘一沉,手臂一揽徐奕清的肩头,将他推到自己身前,“兴元县过来的,你们知道他是谁吗?”

徐奕清不明所以,瞪大了眼睛瞧她。却见少女眯起了眼,眼底是自豪的浅笑。

“这位烨公子,以一己之力阻拦北翟大军,护你们兴元全城,你们都好好看看他的脸,记住他!”

徐奕清万万没想到,萧靖宥拖着自己出来,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她逛街的需求,目的竟然在他。虽然倒也符合她的性格,她做事向来都是表一层里一层。

没等徐奕清反应,人群里突然有人激动地挤到前面,扑通一声跪下了。

这些人有老人、有妇孺,她们眼底含着泪光,为首的老妇声音颤巍巍地冲着徐奕清道:“烨公子,我儿可还英勇?”

徐奕清微怔,下意识地回问道:“你儿子是?”

“兴元县樊富!”

徐奕清的思绪忽然又回到了那日黑夜之中,渺小到他几乎记不住脸的几个乡兵,其中有一个在城门□□炸身亡前高喊的就是“兴元县樊富”。那时候,他其实没指望几个乡兵去用命来堵北翟人的去路,但对方却义无反顾。此刻,他望着老人的眼睛,心里有种陌生的情绪在涌动,仿佛下一刻就要沸腾出锅的水,满满的情绪冲向胸口,他的视线反而柔和起来。

“他才是英雄。”徐奕清语调低沉却清晰地回答。

老妇抿着嘴,不住地点头,红了眼眶,然后躬身对着徐奕清叩首,“谢谢烨公子。”

徐奕清偏了视线,没有回答。

但老妇开了个头,前面的人群仿佛如潮水般,齐声感激,振聋发聩。那场面比起徐奕清梦中带着小皇帝上朝接受百官跪拜还来得震撼。一时间,向来处事游刃有余的徐奕清,居然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。

萧靖宥回头瞧着他错愕的表情,露出了笑容,她轻轻打了个暗号,就听到对面有人叫了声:“那边看杂耍还发免费米糕!”

不知道王承望从哪里搬来的杂耍班子,平地抛起了一组组引人注目的燃烧火球,欢呼喝彩和飘香的米糕甜腻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,人们纷纷回头朝那侧挤,围绕在萧靖宥两人身边的人群包围圈渐渐地稀薄。

不过,不少人在走之前,没忘记安王世子介绍的这位少年英雄,他们还特意绕到徐奕清面前,将手里的小东西往徐奕清怀里塞。

“烨公子,千万别客气。”

“这娃子太瘦了,吃点儿好的。”

“世子,烨公子带兵吗?要不让我家娃去他的旗下如何?”

……

面对嘈杂的人声,萧靖宥居然可以带着醉意,游刃有余地应付,直到空中传来枭卫的暗哨声,她才狡黠地冲徐奕清眨眼睛,“你体力还行吧?”

徐奕清微微皱眉,“你又要干嘛?”

萧靖宥爽快一笑,握住徐奕清的手腕,轻松纵身一跃,在人群的惊呼声中,带着他站在了脚底打滑的屋檐上。她再伸手往前一指,对着相隔两条街灯火通明处朗声道:“今年灯会,祭亡者,迎新生!感谢诸位与安王府共度寒冬难关,今日灯会处,以户为单位,每户凭州府衙门颁发的度牒,可领粮五斗,还未领取度牒者,可速去衙门!”

这种变相发赈灾粮的行为,比起街上的商贩食物更吸引民众,所剩不多的人群一哄而散,潮水般涌向了州府衙门。

徐奕清想起萧靖宥送走的那些商户,心中突然明了,“度牒是从商户那里借的?”

萧靖宥笑着看他,“果然瞒不住你,边境多佛寺,商户又多熟私藏度牒,有这些度牒他们可以少缴纳赋税,而我们有这些度牒,谁又能事后再找我们私发粮食赈灾的罪名?”

毕竟粮食都记名“捐赠”给僧侣了。

徐奕清眸光一转,与她四目相对,世子好看的轮廓在跃动的烛火中,有种神明般的出尘脱俗